第41章

“这个……”她声音微弱,竟然显得很是心虚,“你送来给我干什么?”

飞池满脸带笑:“公主,君上被陛下罚去冰牢。咱们这些小仙侍,毕竟是不够细心。还望公主能将东西送去,代为照顾君上。”

夜昙哦了一声,不好表现得太积极,但也没反对。她抱着这包裹出了门,一路前往弼政殿,心里却有个小算盘打得哗哗响。

——少典有琴先前的话,也不知真假。这老男人最近古古怪怪的,不好琢磨。不过如果能趁着这机会,哄得他心软,摘了这该死的虹光宝睛,那还是划算的……

只是东丘枢本就图谋不轨,父王又在他手里,自己此时摘除虹光宝睛,真不知是福是祸了。

夜昙叹了口气,弼政殿已在眼前。这是天界刑罚之地,铜门巍峨,双兽衔环,不怒自威。

夜昙抱着包裹,刚要叩门,铜门两分。夜昙知道这里一定防范严密,自己能不能进得去还两说。她正准备费一番功夫说服看守呢,然而铜门之后,空无一人。

这……夜昙目瞪口呆,眼前白茫茫一片,她连方向都分不清。

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?那我怎么知道少典有琴被关在哪里啊?”她喃喃自语,然而话刚出口,只听啪地一声响,她脚尖踢到什么东西。

夜昙低头,只见脚边一个路牌,上面写着——“探望玄商君由此去”。下面是一个指向明确的箭头。

……

这也太草率了吧!

夜昙跟着箭头,越走越冷。前面积雪渐厚,呵气成霜。她抱着包裹,跌跌撞撞地行入积雪之中,简直连脚趾头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。

“少典有琴呀少典有琴,你可一定要被本公主的深情所感动呀……”夜昙深深叹气。

然而她经过不久,风雪中两个人影破除隐身咒,现出身形。

正是满脸笑容的救苦天尊和素来不苟言笑的普化天尊。

救苦天尊说:“看不出来啊,你平日冷心冷面,只会行刑。想不到关键时候还挺贴心呐。”

普化天尊冷哼一声,宽大的衣袖一挥,那块路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正在此时,弼政殿又响起敲门声,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:“水仙花殿步微月,求见普化天尊。”

普化天尊的声音冰冷得不近人情:“何事?”

步微月就站在铜门之外,说:“天尊,闻听君上被罚入冰牢,请天尊开恩,容我为他送些衣物。”

普化天尊连门都没开,直接道:“天规禁令,弼政殿行刑,旁人不得探视。仙子放下衣物,我等自会代为转交君上。”

话落,他不等步微月回答,转身离开。

第207章

夜昙随着路牌指引,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里。

周围越来越冷,她连眉毛都结了霜。而周围除了风就是雪,她风雪加身,无物御寒。

“我不会冻、冻冻死在这里吧……”她搓了搓手,浑身已经哆嗦不停。此地滴水成冰、呵气成霜,连血都被冻住。夜昙身上所有法宝全部失效,就连火也升不起来。

前方突然有人说话,她侧耳细听,这声音竟然是嘲风。他似乎正在对谁面授机宜:“你为她受罚,自然要命人将她引来,否则如何培养感情?还有,她若过来,你万不可让她返回天葩院。就让她留在此地,我拜托你也千万别教她法术,考她功课,提都不要提!总之她喜欢什么,你就陪她做什么。正是风花雪月之时,不可煮鹤焚琴。”

奇怪,嘲风怎么会在这里?夜昙再向前两步,只见前面一棵怪树。此树以冰为枝,以雪为花。玄商君端坐在树下,手里正握着夜昙炼制的“烤红薯”!

很显然,他正在跟嘲风通话。察觉有人接近,他迅速掐断了对话。

夜昙从雪里爬出来,玄商君都吓了一跳。她浑身上下都结满了冰晶,像个雪娃娃。

“你……”玄商君猛地起身,好一阵,才确定真的是她。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他握住夜昙的手,只觉得如握冰霜。

夜昙抖落身上雪花,顺势把怀里的包裹递过去:“飞池让我送些东西过来。”周围寒气透骨,她抽回手,说:“陛下还真把你罚到这里来了啊。”

玄商君把包裹放到一边,说:“父神顾念我的伤势,所以只罚入冰牢。这对星辰一族而言并不严酷,我能承受。你……回天葩院吧。”

这个老男人,怎么教都教不会呀!夜昙忍了半天,还是说:“刚才……嘲风不是说……”她声音越来越小,简直声如蚊呐,“不是说让你留下我嘛。”

话说到末尾,她简直已是没脸见人。玄商君沉默片刻,说:“可是你会冷。”

夜昙回头,他的目光如天火,在雪域冰原中猎猎燃烧,他认真地道:“此地无法使用法术,你的修为尚不足以避寒,如果长时间留在这里,定会冻伤。”

他是不舍得让她在如此恶劣的雪域里久留的。可是这个人,怎么一点也不知变通?夜昙小声说:“那……你抱着我,我不就不会冻伤了嘛……”

玄商君微怔,夜昙简直是没眼看他——怎么这些事还需要我来想办法的吗?她等了半天,玄商君没反应。夜昙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了,也不回头看他,说:“那人家回去了。”

话音刚落,她眼前白影微漾,一件衣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。玄商君环住她的腰,将她纳入自己怀中。

夜昙背靠着他的胸膛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耳畔只有风雪簌簌。玄商君依旧背倚雪树,满地银白中,他竟然红了脸颊。

夜昙把脚也缩到他怀里,玄商君问:“脚也冷吗?”夜昙还没回答,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脚。果然,她脚上鞋袜都湿了。

玄商君随手脱了她的鞋袜,轻轻揉搓她白嫩温润的脚趾。夜昙一双脚被他的手掌包裹,她下意识想要缩回,想了想,却又忍住了—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。只要能摘了这虹光宝睛,让他摸一下脚也不太亏。

玄商君的手握住她小巧的脚,轻轻揉搓。这里不能使用法术,他的手却是宽厚温暖的。指腹摩挲间,透骨的寒冷悄然退去,只留下微微的刺痒。

“还冷吗?”玄商君将裹在她身上的衣袍往下扯扯,遮住她的脚,柔声问。

夜昙用力往他怀里蹭蹭,羞得头也抬不起来:“嗯。”

玄商君立刻说:“那你先行返回天葩院,我过两日再去看你,好不好?”

真是……毫无情趣呀!夜昙转头将脑袋埋进他怀里:“不好。”

伊人娇美羞涩,温柔了坚冰寒雪。玄商君满心怜惜,却手足无措,只得继续替她搓手揉脚。

第208章

夜昙觉得四肢都很暖了,这才悄悄抬头偷看他。那雪花纷乱,厚厚地覆盖了他的肩头发际,他神情认真而专注,生怕风雪侵袭了怀中珍宝。

应该……差不多了吧。夜昙狡黠地转了转眼珠,说:“人家头疼,你把这虹光宝睛摘了,好不好?”

玄商君扫了一眼她额头,说:“虹光宝睛并未发作。”

夜昙扭动着腰肢,用自己听了都汗毛倒竖的声音,娇滴滴地说:“那人家就是头疼嘛……”

玄商君犹豫不决,夜昙的性情,他不是不了解。有这虹光宝睛约束,她还不至于乱跑。若失了这法宝,只怕是纵鸟归林。

夜昙微微扬起脸,唇瓣贴着他的下巴,宛如蜻蜓点水般扫过他的喉结。玄商君瞬间僵住,夜昙再接再厉,唇瓣顺着他的颈项向下。一阵酥麻入骨,玄商君连呼吸都乱了节奏。

“人家又不是青葵,更不是什么至清之体。这虹光宝睛每次发作,我都很痛很痛。你不疼人家……”她声音里带了哭腔,眼里更是泪光闪闪。

玄商君伸出手,轻拭她眼角,终于说:“是我考虑不周。我会重新炼制,让它适应你的体质。”

“嗯!”夜昙点头似小鸡啄米——只要你把这该死的家伙给摘了,你说什么都好!

玄商君伸出手,在她额头轻轻一压。夜昙只觉得神魂都被他抽离一般。片刻的晕眩之后,她浑身一轻。而玄商君掌中,一颗宝珠清光湛湛,正是虹光宝睛。

夜昙失了这法宝的压制,顿时一身轻松。只是心中免不了叹气,期待了这么久的自由,若是没有东丘枢,此刻的自己,该是如何欢呼雀跃啊。

玄商君将虹光宝睛拢入袖中,说:“待我重新炼制,再将它赠你。”

免了!夜昙翻了个白眼,说出来的话却是:“我真是太期待了。”

玄商君将她的不情不愿看在眼里,却毫无半分不悦,满心满眼,只觉娇憨可爱。他说:“夜昙,我……我们成亲,好吗?”

“成亲?”夜昙愣住——就算你之前的话是告白吧。但哪有这么快就扯到成亲的?可是直接拒绝吧,她又不敢——鬼知道玄商君会不会恼羞成怒,又把虹光宝睛按到她额头上?

这破法宝,他拆装都好容易的样子!

夜昙吱唔了半天,说:“可是我又不是神族定下的天妃,你怎么娶我?”

玄商君就这么凝望她,一双眸子如这冰雕玉砌的世界,干净得令人心醉。他说:“我要娶的,是离光夜昙,跟天妃无关。”

他说得认真,夜昙却不太相信。她含糊着道:“如果你父神、母神同意,我……我……我当然也可以啦。”

——可是他们怎么可能同意呢?如果整个天界神族都反对,你靠着这么一点点的喜欢,怎么可能坚持到底?

身边雪花簌簌而落,凝结在她眼底,寸寸凉薄。她从雪地里爬起来,拂去衣上冰霜。

这些爱和喜欢呀,还是听听就好。许诺的时候大家互相感动一番、开心一下也就罢了。

我若是真信了,才傻呢。

玄商君目光微凝,说:“你不相信。”

“哪有?!”夜昙生怕他反悔,可别恼怒之下又掏出虹光宝睛给自己扣上,她忙说,“我信呀。我对君上的真心,就像一锅红汤里面的肥牛肉、肥羊肉、毛肚、鸭肠、藕片、金针菇……”

夜昙掰着手指数了半天,差点被自己的真心感动得流口水。玄商君叹了一口气:“等我出去,带你下界吃火锅。”

夜昙不太明白:“为什么要下界?”

玄商君说:“天界禁食荤腥。”

“你这个人……”夜昙也是服了,“你堂堂玄商神君,天帝长子。你要吃火锅,只要不端到蓬莱绛阙去吃,谁会为难你啊?”

玄商君替她拂去衣上落雪: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

第209章

火不火锅的,倒是也无所谓。现在虹光宝睛已经摘除,有没有以后都很难说了。夜昙正要说话,突然,前方有人道:“陛下!”

玄商君微怔,夜昙说:“你父神来了?”

“你马上离开。”玄商君将她抱到冰树之后,“此地禁用法术,他不会发现。你从这里,一直向前走,可以出去。”

夜昙不满意,小声嘀咕:“见到自己爹就吓得跟什么一样,还说要娶我呢,哼。”

玄商君叹了口气,快速道:“弼政殿行刑期间,不许任何人探视。此地戒备森严,你私自前来,已是逾矩。若让父神知道,定会发怒。”

“戒备森严?”夜昙目瞪口呆,“这哪里森严啦?我一路过来,一个守卫都没有。”

她虽然怀疑,却仍是沿着玄商君指引的方向,一路前行。行不多时,只听身后,少典宵衣的声音响起:“你可知错?”

夜昙不由停下脚步,远远地躲到雪丘之后。

此地风狂雪骤,好在少典宵衣的声音沉稳有力,字字铿锵,传入夜昙耳中,也显得格外清晰。他强忍震怒,道:“顶云之死,魔族虽然质问,却毫无证据。你分明可以辩白,却偏偏当众承认,不留丝毫余地。你是在为谁开脱?又是担心此事牵连到谁?”

顶云之死?夜昙愣住。

——怎么玄商君承认自己杀了顶云吗?

少典宵衣继续道:“朕当庭责罚她,你本可私下奏明原委,却不顾长幼尊卑,直闯蓬莱绛阙。你是要让整个天界都知道,你有多么维护她吗?还是要让所有人知道,你我父子失和、政见不一?你可知,若你我意见相左,天界神族以及其他三界会如何看待少典氏?朕已经与几位天尊商量过,这几日就会立储。你素来稳重,以后也要恪守己任,莫要任性妄为。”

片刻的沉默之后,玄商君的声音响起。他言语中没有少典宵衣的凌厉,字字温和从容,他说:“儿臣知错。”

夜昙倒也不意外——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。她转身要走,然而行不过几步,只听身后,玄商君接着说:“但儿臣才疏德薄,实在不配担当重任。立储之事,请父神考虑远岫。儿臣将来,亦必竭尽所能,效忠天界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少典宵衣的声音落地成冰,夜昙也愣住——他……在干什么?

少典有琴双膝跪地,郑重道:“儿臣愿意全力辅佐天帝,捍卫神族。但请父神收回成命,立远岫为储。”

“混帐……混帐!你把神族当什么?”少典宵衣的怒喝,整个弼政殿都为之动摇。夜昙差点坐倒在雪堆里——这个人是不是疯了?

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?

不。

他知道。正是因为他知道,所以他的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过。他并不是个一时冲动的人。

夜昙靠在一座雪丘下,因为满腹心事,没有觉得丝毫寒冷。

脑海里,那个人温柔而坚定,他说——我要娶的是离光夜昙,跟天妃无关。

为此,他可以放弃君临神族的权柄。他的话,并不是一时起意、随口说说而已。

可是这个世上,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……

第210章

远处冰树下,少典宵衣早已是怒不可遏。玄商君却依旧恭敬且坚定,他跪在雪地里,仿佛融入这一片冰雪之境。

少典宵衣雷霆之怒,天下皆惧。唯他安然领受,有敬无畏。

“两千七百年来,神族对你的栽培抚育,难道还对不住你?天帝之位你也能视为儿戏!”少典宵衣右手一抬,也幸而此地不能使用法术,他不能当场劈死玄商君。

玄商君说:“神族与父神、母神生养之恩,儿臣永不敢忘。无论谁承继天帝之位,儿臣也誓必终身辅佐,永无二心。”

少典宵衣虽然气得吐血,但自己这个长子的性情,他再了解不过。少典有琴看似温和,实则极有主见。他极力平复自己的怒火,沉声问:“原因呢?你不肯承继大位,总有理由吧?!”

远处雪丘下,夜昙都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
少典有琴沉默片刻,说:“请父神……恕儿臣不孝。”

他竟然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说出口。少典宵衣右手指着他,恼恨已极:“你……好,很好!”他盛怒难抑,拂袖而去。

少典有琴向他的背影深深叩拜。

夜昙站在雪丘之下,风雪加身,她却丝毫不觉寒冷。

这个人,他是认真的啊。

而此时,弼政殿外。

步微月等了许久,里面却再没有动静。她身边,步青瓷说:“普化天尊这是什么意思?就在方才,我们明明还看见那个凡人公主进去。师尊在这里等了这么久,里面竟然连个开门的小童都没有。这分明就是……”

“好了。”步微月放下包裹,淡淡地说,“有些事,知道就行了。何必非要说出来?”

步青瓷愤愤不平,说:“他们就是看着这贱婢现在得宠,便开始轻慢师尊。想想当年,师尊跟君上交好,多少人上赶着巴结。如今这口气,师尊难道就这么忍了不成?”

步微月说:“你也知道是当年了。时过境迁,今非昔比,还提它作甚?有这功夫,不如想想现在我们该做什么。”她目光流转,似乎想到什么,问,“丹霞上神下凡历劫也有些日子了,可有她的下落?”

步青瓷忙说:“已经打听到她的消息。她毕竟是上神,虽然修为尽失,但还有记忆。”

“很好。随我去一趟重墨台,探望碧穹仙子。母女情深嘛,这二人说不定能替我们想些法子。”步微月一步一步离开弼政殿,许久之后,又回头看一眼那威严兽首、巍峨门头,“总有一天,我要让你们开门跪迎。”

重墨台。碧穹仙子正闭门读书,自从丹霞上神被罚下界之后,她倒是用功了许多。

步青瓷推门进来的时候,她几乎没有回头,就说:“青瓷姐姐先坐,我抄完这页法卷就来。”

“妹妹怎知是我?”步青瓷轻笑着问,步微月挑了个地方坐下,没有说话。

碧穹声音里略带几分黯然:“我母神下界之后,这重墨台除了你和微月上仙,哪还有其他人来?”

她身后,步微月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是个乖巧的孩子,虽然如今境遇不佳,但也不必沮丧。”

碧穹微怔:“微月上仙?”她忙搁下纸笔过来行礼。

步青瓷笑着说:“好妹妹,师尊托人多方打听,终于查到丹霞上神的下落。”

“当真?”碧穹唰地站起身来,“母神她在何处?”

步青瓷笑嘻嘻地说:“师尊也正是想带妹妹下界见她。这么多天没见,她对妹妹定然也是日夜思念。”

“我们马上去!”碧穹迫不及待,恨不得飞到自家母神面前。

步微月说:“随我来。”

第211章

她带着碧穹离开重墨台,步青瓷没有跟随——步微月私自下界,还需要人替她隐瞒。她很默契地返回水仙花殿。

丹霞上仙还真是在人间。

一座简陋的草庐里,她修为尽失,纵有上神记忆,却也回不去天界。好在她出身霞族,天生擅织绣。如今她坐在织机前,熟稔地织布。碧穹在暗中看了许久,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。

“母神!”她一声呼喊,正在织布的丹霞上神动作微顿,好半天才抬起头来。

只见她面容憔悴,头上包着灰色头巾、一身粗衣,俨然一个普通村妇,哪里还有半点上神的风采?

碧穹扑到她怀里,满心悲伤,失声痛哭。

“傻孩子,人间没有灵气,生灵都这般过活。哭什么?”丹霞上神轻轻拍拍她的背,一眼已经看见碧穹身后的步微月。她眉头微皱,随后却满面笑容:“微月仙子。”

步微月恭敬地向她行礼,若是从前,这丹霞上神无论修为还是品阶自然都高出她许多。可惜现在也不同往日了。

“想不到,我沦落人间多日,竟然是微月仙子前来探望。”丹霞上神感叹了一句,言语里充满感激。

步微月说:“上神这是哪里的话,您对神族劳苦功高,整个神族都记在心上。今日不过一时逆境,等回到天界,您仍是霞族族长,一方上神。”

碧穹仙子哭得差不多了,这时候擦着眼泪说:“母神不知道,这些日子,天界只有微月上仙和青瓷姐姐对我百般照应。我……我不想留在天上了,我想下界陪伴母神!”

丹霞上神拍拍她的头,嗔道:“说的什么傻话!这人间疾苦,你怎么受得住?”

旁边,步微月说:“我这里有出入天界的令牌,乃是平时司花所用。碧穹若有了它,便可随时下界探望母亲,不必悲伤。”

丹霞上神何许人也?她自然知道步微月另有目的,当下说:“孩子,你先出去,母神和微月仙子有话要谈。”

碧穹抽泣着说:“女儿替母神织布。”

她坐到织机前,真的开始织布。这是霞族的天分,丹霞上神也没什么不放心,带着步微月来到草庐之外。

“微月仙子带来小女,老身不胜感激。”丹霞上神从窗口向里望去,只见自己那傻女儿正努力织布。她笑着说:“只是微月仙子此行,恐怕还有目的吧?”

步微月苦笑,说: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上神的眼睛。我听闻,上神是因为离光氏那位公主才被天帝惩罚下界。如今那位公主,救治君上有功,光芒遮天。我与上神一样,也是无处容身了。”

丹霞上神目光微凝,片刻之后才轻笑一声:“这样啊。”

步微月留意着她的神情,说:“情势迫人,我与上神同命相怜,只能略尽绵力,让碧穹仙子与您一见。”

丹霞上神可不是碧穹那么好骗的,眼前的步微月也不是什么好人。只是若能利用她,给那个贱婢迎头痛击,倒是一件快事。丹霞上神这些日子,手上每一道老茧都令她恨不得将那个贱婢千刀万刮。

沉吟片刻,丹霞上神说:“今日你既然来了,老身倒真有一件事想同你说。”

步微月心中一喜——果然,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丹霞这个老东西,就算是沦落人间,一样有用。她忙说:“上神请讲。”

丹霞上神说:“我因织工出众,接触过离光氏皇宫的绣娘。我看过她们往年送入宫廷的绣样,发现离光青葵从来不穿紫色。”

“什么?”步微月微怔,但几乎立刻反应过来,她说:“不穿紫色?可是天葩院那个贱婢,可是日日身着浓紫,四处招摇。”

丹霞上神自怀中掏出几个花样子,说:“这也正是老身不解的地方。离光氏极为看重这位未来天妃,每一年为她缝制的衣裳不计其数。所以绣样也繁多。但是其中,皆以白、黄二色为主,没有一件紫色。但天界这个贱婢,要求霞族纺织的衣裙,却件件都是紫色。另外,我曾多方打听,绣娘们对离光青葵的品性赞不绝口,称其端庄大方、待人温和宽厚。多年以来,离光青葵举止得体,从不逾矩。天界那个贱婢,可有一处相似吗?”

步微月说:“上神是说,她不是离光青葵?!”

丹霞上神没有说话,步微月想了一阵,心中狂喜:“若当真如此,冒认天妃之罪,已经足以让神族将她碎尸万段。便是君上,也不能护她。”

“我如今修为尽失,你只能自己收集证据。还有一事。”丹霞上神又看了一眼自己认真织布的女儿,提醒道:“你应该抽空前往魔族,探望一下魔后。”

“魔后?”步微月皱眉,“上神是说,英招?”

丹霞上神叹气,为了给自己这傻女儿铺路,自己可谓是操碎了心。她说:“前不久,魔后的爱子顶云被杀。人间传得沸沸扬扬,都说魔后认定是三皇子嘲风所为。可是我们的君上,却一力承担此罪责,为嘲风洗清嫌疑。此事着实蹊跷。而现在,离光氏的另一位公主也正在魔族。你若有心,说不定能从魔后嘴里打听些有用的消息。”

步微月心头一亮,对眼前这个老东西也是佩服—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。她说:“感谢上神提点,希望你我联手,能除了这眼中钉、肉中刺。”

丹霞这才说:“你且先去,我与碧穹多日不见,有些话,想再同她多说几句。”

步微月点头,飘然离开。

丹霞上神进到草庐,果然不过这么一会儿时间,碧穹已经织好一匹布。

“这些日子,委屈你了。”丹霞上神拿走梭子,说:“母神虽然被贬黜,但也死不了。你身在天界,万万不要气馁。”

碧穹却已经毫无斗志,她懒懒地说:“母神,君上被那个离光青葵迷得神昏颠倒。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啦。他不会喜欢我的。”

“胡说!”丹霞上神怒道,“神后之位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就算是君上,又岂能凭自己一时喜好而定?你且按兵不动,等待时机。只要步微月与她斗个两败俱伤,你何愁没有机会?”

“母神……”碧穹对所谓的神后之位,真是心灰意冷,“那个离光青葵根本也不是省油的灯!微月仙子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儿,能不能斗得过她还不知道呢。自从上次,我教训了她的婢女之后,她对我就凶巴巴的。我……我看见她的眼神,就害怕。”

“你……”丹霞上神火冒三丈,“步微月此人,攻于心计,绝不是什么好人,不值得你信赖!再者,你出身尊贵、修为资质都不错,怕一个凡间女子做什?!”

碧穹被吼得一哆嗦,半天才说:“那……母神堂堂上神,不也被她陷害下界了嘛……”

丹霞上神扬起手,想要给她一耳光,但终究舍不得,指着她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,你若放弃,就别认我这个母神!”

第212章

南天门。

夜昙好不容易才走出弼政殿,冻得浑身发麻。

她坐在一只玉雕的石狮子上歇息,满脑子都是方才玄商君的话。在此之前,玄商君说什么她都不曾当真。可是现在,她蓦然惊觉,原来他的话,字字无虚。

如果今生……真能得他相伴……

夜昙幻想未来,和他一起等日出、看日落,竟然无端地生出几许美好来。

她嘴角浮现一丝笑意,手脚刚刚回暖,突然,南天门有人进来。

夜昙抬头看过去,只见步微月带着碧穹,一前一后进入天界。她们下界干什么?夜昙眉头微皱,步微月自然是要回水仙花殿的,与碧穹同行没几步,便分道而行。

碧穹眼角泪痕未干,正要回重墨台,身后有人说:“站住!”

说话的当然是夜昙,她快步上前,堵住碧穹的去路。

碧穹看见她,立刻擦干眼角的泪痕:“离光青葵,你、你想干什么?!”

夜昙心念一转,一个坏主意已经浮上心头。她狞笑:“你私自下凡探视丹霞上神,还不知罪吗?”

碧穹的脸颊瞬间失了血色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!”

她神色慌乱,无疑不打自招。夜昙心中冷笑——我怎么知道?步微月带你下界,不是去见丹霞上神,还能去哪?

心中这么想,夜昙面上可是滴水不漏,她沉声说:“你不知道胡荽出自五辛族吗?下界她的族人,可谓多如牛毛,你去见丹霞上神,岂能瞒得过她?我手里可有证据,你要看吗?”

碧穹单纯,她就不曾想过,水仙花殿若论势力和地位,又岂是小小一个五辛族能比的?步微月亲自带她下界,怎么可能被胡荽发现?她瞬间就更慌了,说:“我……是我自己要下界的,你……要杀要刮,悉听尊便!”

她嘴里说得硬气,眼里却泪珠转动,眼看又要哭出声来。

夜昙冷笑:“天规禁令里,你们私自帮助渡劫中的上神,该判什么罪来着……走,跟我去见陛下,他自会发落。”

说着话,她伸手就去拽碧穹。碧穹泪珠断线,大滴大滴地滚落:“我只是去看看我母神,你们都欺负我……”

她哭得凄惨无比,夜昙等她哭得差不多了,才说:“你要是不想去,也可以。”碧穹猛地抬头,疑心自己听错。夜昙说:“帮我做件事,我便饶了你。”

碧穹茫然:“你想让人家做什么?”

夜昙说:“你让步青瓷去一趟盐池,本公主在那里等她。”

“盐池?”碧穹倒是知道这么个地方,盐池在人间,里面全是盐。草木之妖谁去那里?她问:“去那里干什么?”

夜昙翻了个白眼:“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?”

碧穹心中发怵,还想推脱:“人、人家不去。”

夜昙冷笑:“不去是吧?行,那我们去蓬莱绛阙,把你私自下界干涉上神渡劫的事说清楚!”

说着话,她又拽着碧穹往前走。碧穹急了,扯开她的手,说:“那……我让青瓷姐姐去了,你可就不能再提这事儿了。”

夜昙说:“你有资格跟本公主讲条件吗?”

碧穹气哭,却拿她没办法。她可以认罪,却不能害母神渡劫失败。她气鼓鼓的:“我听你的,行了吧!”

说着话,她回身要走。夜昙却猛地扑过去,二话不说,一把扯下了她腰间的令牌。那是步微月给她的司花令。乃是水仙花殿日常巡视下界水仙花所用,可以随意出入。

星落凝成糖

  • 作者:一度君华
  • 分类:言情小说
  • 豆瓣:9.6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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