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

这两个人闹到如此地步,显然已是恩断情绝,玄商君哪里还会出面和他救人?

如今青葵身份曝光,四界已经非诛杀她不可。仅凭自己一人之力,如何扭转乾坤?嘲风叹了口气,破天荒地开始关心起玄商君的伤势。他说:“你伤成这样,应该好好休养才是。否则如何应对强敌?”

然而一片好意并没有换来面前人的半点感激,玄商君甩开他的手,只说了一个字:“滚!”

藏识海。

东丘枢果然不费吹灰之力,就重新夺回了自己的老巢。留守的神、魔也很有眼色,根本没有同他交手。只远远看见他,便望风而逃。看似狼狈,实则也是明智之举。

东丘枢重回此地,书舍里自然已经再没有半个学生。他放开青葵和夜昙的手,道:“你二人先在此地暂住,老夫不会让你们委屈太久的。”

他身后,魔后皱着眉头,问:“先生答应本宫的事,好像还未办到。”

东丘枢笑着说:“你无非就是想折磨雪倾心,稍安勿躁。”

魔后回头,看了一眼青葵,冷哼一声,也捡了个干净的地方住下。

第291章

悬瀑如川,水气氤氲。

藏识海曾是四界学子向往的圣地,如今,却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所在。整座学舍,连杂役都跑了个干干净净。

直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姐妹二人,青葵终于说:“你早就知道,对不对?”

夜昙不说话,青葵双手握住她的肩,问:“你总是这样,什么事都自己担下。难道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权力知道吗?”

夜昙目光垂地,许久才说:“你当然应该知道。但……我不想你知道。因为你只会处处为别人着想,根本不会考虑自己。”

“考虑自己?”青葵说,“夜昙,东丘枢要毁灭这四界,你难道真的要同他一起,让这天地重归混沌吗?你有没有想过,到了那个时候,整个离光氏都将不复存在。父王会死,所有人都会死。难道你也不在意?”

夜昙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,仿佛还能看见其上鲜艳的上神之血。她不为所动,淡淡道:“我连少典有琴都能杀,还会在意别人?我们活着就好了啊。天道循环,生灭有时,他们死了,自然会有无数生灵重获新生。有什么不好?”

青葵愣住,许久,她放开夜昙,轻声说:“夜昙,我真失望。”

她很少这样颓唐,夜昙伸手,想要扶住她的双肩,手伸到一半,却又放下。她说:“失望总比送命强。现在四界,没人容得下我们。你以为离光氏会手下留情吗?你若现在回去,一样会被人当作妖孽烧死。还有魔界也一样,你以为嘲风能救得了你?”

青葵转身出去,到了门口,她说:“如果跟四界生灵相比,我的性命微不足道。”

夜昙没有回头,问:“在你心中,我的性命也微不足道吗?”

青葵不答,关门离开。

一直等到她走远了,连脚步声也消失的时候,夜昙终于推门出来。

迎客松下,东丘枢一人独坐,石桌上摆着棋局,却无人对弈。一樽香炉吞吐着轻烟,驱散他身上厚重的腐臭之气。听见夜昙前来,他却头也没抬,问:“你没能说服她。”

显然,方才房间里的话,他早已经听得一清二楚。

夜昙也不意外,以他的修为,这藏识海的动静,无论远近高低都瞒不过他。

她说:“我姐姐一向固执,她想不明白,也在意料之中。”

“嗯。”东丘枢也作此想,“离光氏多年伪善,早已蒙蔽了她。不过你也不必在意,等到九星连珠之日,老夫自会找出地脉紫芝、破开蟠龙古印。到时候,花灵融合,你们合二为一。她的意识,自然也由你控制。”

夜昙说:“你就这么有信心?万一到时候是姐姐的意识控制了我,你岂不麻烦?”

东丘枢倒是十分自信,道:“不会。你够坏够狠,定能留存到最后。”

“这倒是……过奖过奖。”夜昙勉强接受了这个夸奖,捻起一颗棋子,说:“来一局?”

东丘枢难得有了兴致,捡了白子,说:“自上次与乾坤法祖那老儿对弈之后,多少年没有人坐在这里下棋了。今日再次棋逢对手,来吧。”

他兴致勃勃,然而刚落了三子,他就变了脸色,问:“你会下棋吗?”

夜昙一脸自信,说:“不瞒先生说,琴棋书画,我和我姐姐称霸人间。我姐姐称第一,我能称个倒数第一。”

东丘枢一把棋子掷过去,气得胡子都吹起来:“混账东西,脏了老夫的棋!滚!”

……

夜昙回到房里,头发丝里还裹着东丘枢的棋子。

她抠下来,随手放在桌上。青葵没有过来,她很少这样跟自己赌气。看来今天的事,确实是惹恼了她。夜昙也不在意,喃喃道:“失望吗?当你的身份散播出去,你一直维护的四界生灵,只怕会让你更失望。还有你一直深爱的人……恐怕也一样。”

深爱的人……

四下无人,夜昙在桌边坐下来,手指在腰间一勾,一颗蓝色的星星出现在掌中。正是危月燕。

她托着这星星转来转去,它的光芒,柔和如月色。

俯仰星辰,孑然一身。

我哪里还有什么深爱的人。

夜昙趴在桌上,眼前放着危月燕。睹物思人不是自己的风格,若绝情至此,还流露出一副惺惺作态的不舍,那未免太过矫情。

她自嘲地笑笑,收了危月燕,正要上床睡觉,突然嗅到一阵刺鼻的味道。

什么东西?

夜昙用力地吸了吸鼻子,然后猛地回神,她冲出房间,沿着气味一路狂奔。

就在最偏僻的一间净舍里,浓烟自窗口冒出来,呛得人头昏眼花。不一会儿,烈火吐信,吮舐着整座竹舍。

“姐姐!”热浪扑面而来,夜昙却浑身发冷!她一低头,就要冲进竹舍,后背却被人一把抓住。

东丘枢皱眉,说:“这不是普通走水,是……”

夜昙用力推开他,埋头冲进冲天烈火之中。

青葵手里紧紧握住一个小药瓶,里面原本装着四界最珍贵的火种——南明离火。

这原本是当初神族定下她为天妃之时,送给她的聘礼之一,本是为了让她炼丹所用。而现在,她将这火种留给了自己。

南明离火在瞬间吞没了她,要不了多久,她就会化为灰烬。

痛。

她紧紧握住这药瓶,最后的时刻,仍然保持着端坐。等痛到了极致,人反而变得麻木。在烈火吞噬的声音里,她却带着微笑。

忘川河畔,嘲风在漫漫彼岸花之间,向她伸出手来。

可惜,近在眼前,却只是一场红尘妄念。

蒹葭苍苍,在水一方。道阻且长,宛在水中央。

砰地一声巨响,竹门被人撞得粉碎。

青葵回过头去,只见一个人冲进这无边火海。

“啊——”看见竹舍中猎猎燃烧的人,夜昙发疯似地尖叫起来。一行泪滑过脸庞,浸湿南明离火。

她还是来了。

她是最怕这火的。因为小时候乱玩丹炉,被南明离火烧过手。

可现在,她还是冲进来了。

义无反顾、毅然决然的。

夜昙拖起青葵,拼命冲出去。

那些断梁横木砸落下来,她拉着青葵东躲西藏,奋力搭救她。可她并不知道,这是徒劳的。

——她饮下了南明离火的火种。

自内而生的火焰,如何熄灭呢?

青葵任由她拉扯着逃离了竹屋,外面纵然浓烟四起,然而天空却依旧湛蓝如洗。

夜昙不顾自己一身烈火,拼命替青葵扑灭她身上的火焰。青葵饮下这一壶离火,喉间早已全部损伤。她一句话说不出来,只是眼眸深深,就这样盯着夜昙看。

傻妹妹,从此以后,地脉紫芝的花灵只剩其一,永远不能融合。四界也就不会非杀你不可。

在四界生灵面前,离光青葵微不足道。

——在四界生灵面前,离光夜昙却同样重要。

她握住夜昙的手,又缓缓松开。

而眼前,夜昙蓬头垢面,脸上全是黑灰。她像一个疯子,喃喃地道:“为什么火扑不灭?为什么扑不灭?”

她双手漆黑、衣衫焦烂,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。眼神更是惊慌空洞,如同着了魔。她不断拍打青葵身上的火焰,可火势并不见丝毫减小。

旁边,东丘枢终于握住她的手腕,说:“没有用的。她已饮下南明离火,只有天界瑶池净水可以灭火。”

“瑶池净水?”夜昙像是只听见了这四个字,她说,“我去打水。”

她起身刚走了几步,东丘枢说:“你就这样去,能活着回来吗?”

夜昙这才转头看他,东丘枢看着她的眼睛,那双明媚清亮的眸子,此时血丝遍布。

——是他最想看到的样子。

他说:“老夫可以帮你,但是,老夫为什么要帮你呢?”

此时,闻声赶来的魔后道:“先生,你到底几时可以将那对贱人母子抓来?”

东丘枢没有看她,仍是对夜昙说:“你看,魔后对雪倾心母子万分思念,你这次去,就把他们也抓来,好吗?”

夜昙的声音像是拉动老旧的风箱,喑哑干涩:“好。”

东丘枢抬手,轻轻抚摸她的头顶:“我喜欢你眼里的疯狂,好孩子,我们才是同一类人。”

说罢,他右手聚力,一道灰色的人影紧贴在夜昙身后,缓缓成形。它像一道影子,随夜昙行走坐卧。夜昙感觉到这种力量,如刀扎针刺,从她后背丝丝缕缕地渗入。

青葵身上的南明离火还在燃烧,东丘枢扫了一眼,说:“知道她为什么还活着吗?因为你们是花灵。等南明离火将地脉紫芝的力量耗尽,她的那支花株就会枯死。那个时候,就算找回瑶池净水,也回天乏术。所以,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,早去早回。”

夜昙一言不发,借身后灰影的力量,向天界而去。

第292章

天界,蓬莱。

神、魔、人、妖四族齐聚一处,并未退走。

少典宵衣等人还在商量擒杀东丘枢和地脉紫芝的对策,突然,外面有兵士来报:“陛下,离光夜昙重新杀回天界!”

“什么?”少典宵衣、炎方、帝锥,乃至愿不闻等人都是一惊。炎方问:“仅那妖女一人?”

天兵答道:“虽然只她一人,但她身后有一巨大邪影,看形态像是东丘枢,却甚为高大。”

旁边,乾坤法祖说:“东丘枢借了元神之力给她。”

帝锥一听见夜昙这个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,他问:“此女真是胆大包天!谁出战此女,将她擒回?!”

人群中,嘲风暗自焦急,他扫了一眼角落。玄商君倚壁而坐。他一向仪态端方,再如何伤重,也少有这样虚弱憔悴的样子。可是今天,四界齐聚,他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。

人群短暂寂静,没人说话。

离光夜昙才多大年纪?论辈分身份,她在四界啥也不是。

那些修为深厚的大能,大多辈分极高。与她交手,胜之不武。

万一要是不小心败了……那可就太露脸了。

而辈分低的倒是跃跃欲试,但现在夜昙身后有东丘枢的邪影,谁知道有多大力量?

他们去还不是送死?

殿中沉寂到尴尬。

魔族大皇子乌玳一向沉不住气,这时候他一举双斧,就要说话。然而话未出口,就被嘲风按住。他回头看看自己三弟,一时不解。

嘲风也不多作解释,只是淡淡道:“别说话。”

——别人或许不知,但魔族是万万不能在此时出战的。夜昙可以吸取魔气,此时又有东丘枢邪影助阵,就连他也不敢轻易与之对敌。

他这个人,一向不关心别人死活,尤其是自己几个兄弟。

可是到了今天,他却出手阻止了乌玳这自献头颅的决定。

——跟着青葵久了,本座也变得高尚了。三殿下叹了一口气。

于是殿中,依旧是难堪的沉默。

终于,角落里,玄商君说:“我去吧。”

所有的目光都移将过来,他扶壁站起,就是这么轻轻一动,伤口又开始流血。乾坤法祖都忍不住迟疑,说:“你的伤……”

玄商君淡淡道:“无妨。”

少典宵衣虽然面冷,却到底关心自己的长子,沉声说:“她虽一人前来,但身后邪影不可小视。远岫,你与兄长同去。”

被点到名的清衡君忙站起身来,他身上的伤其实也并未痊愈。但比起兄长,总算他还恢复得不错。他说:“是。”

说罢就要去扶玄商君,不料玄商君却冷冷推开他,只说了句:“不必。”

话落,他一人出得蓬莱绛阙。

众人心惊——他脚步不稳,行走尚且艰难,如何对抗东丘枢的邪影?

没有人说话,然而大家心里却都捏着一把汗。如果玄商君被这个丫头击杀,那对于天地四界的斗志,恐怕将是毁灭性的打击。

就连乾坤法祖都忍不住,轻声向少典宵衣提议:“还是由贫道前去较为妥当。”

然而玄商君却全然无视众人的担心。蓬莱绛阙的殿门打开,他踏着渺渺烟云,沿着玉色长阶而下。他一身雪白,星辰暗纹原本高洁冷傲。

可现在,那雪色中开出了花,红到刺目。

夜昙就站在天阶之下,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心上,惊起无限尘埃。

他还伤着,伤口还在流血,没有医治吗?夜昙移开目光,她的狼狈落在天地四界的眼中,可没有人笑话她——身后东丘枢的邪影像一团乌云,黑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心上。

终于,她开口道:“交出雪倾心母子,此战可免。”

天阶之上,玄商君也在注视她。

夜昙不敢与他对视,自然也不知那是怎样的凝望。

南明离火的焚身之痛都被麻痹,她喊出这一句,四界自然怒骂一片,然而没有人上前。只有玄商君站在天阶上,长衣萧萧、衣袂飞扬。他就算伤重,也是坚定无瑕的。坚定得仿佛可以撑起宇宙鸿荒,无瑕得纤尘不染,如同绝世美璧。

夜昙的话没有得到回应,她只有鼓起勇气看过去。

玄商君抬起手,夜昙警觉性地后退了一步。她身后灰色的邪影在清风中聚聚散散,像一场令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恶梦。
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玄商君要亮出何等绝世术法的时候,玄商君以指代笔,在长空中画下一道法阵。

在无尽虚空中,他蘸金霞为墨。法阵先像一个棋盘,但很快,所有人都反应过来——这就是一个星盘。而且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星宿图。

只要将星宿摆放在它们应的方位便是。

……这是何意?

大家再如何仔细看,也辨不出其中玄机。

这天界三尺幼童都会的法阵,玄商君将它放到此处,是否有意将这妖女放进蓬莱?!大家互相看看,皆是将信将疑。少典宵衣更是沉下脸来,怒问:“这孽子难道仍然沉迷离光夜昙的美色,有意通敌吗?!”

没有人回答他,大家屏住呼吸,大气不敢出。

只有夜昙在这法阵面前气炸了肺!她现在身负东丘枢的邪影之力,什么高明的法阵她都能一掌轰碎。而玄商君所画,却是个最低级的法阵。

——不仅低级,而且这法阵她还知道,不仅知道,玄商君还特意给她做过星盘,每颗星宿和格子都标了记号,当成功课,交待她好生拼完。

可……功课当然是没有做的!

现在她就站在这儿戏一样的星盘图面前,目瞪口呆。

第293章

玄商君画完这星盘图,一言不发,拂袖离开。

夜昙面对这金灿灿的星盘图,胡乱拼了好几次,四界中不知谁先爆笑,她怒瞪一眼,却半点办法没有。

低级法阵就是这样,只有正确的答案能够解开。你若知道答案,那它就是薄薄一层纸。你若不知道,它便浩如烟海。

夜昙抓耳搔腮了半晌,正确的星盘图自然是拼不出来。她暴跳如雷——青葵还在受烈火焚身之刑,自己怎么如此没用?!

当初星盘在手,为什么不能多看一眼?!

书到用时方恨少,她急得差点白了头。然而天阶之上,诸人还在张望。

清衡君身后,一个小脑袋探出来——正是胡荽!她向夜昙挤挤眼,夜昙忙指了指瑶池水。胡荽多聪明呀,立刻用力点头。

夜昙回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星盘,一时之间真是百感交集,五味杂陈。

人群之中,玄商君已经离开了。

天界没了他,顿失色彩。

夜昙离开的时候,四界看她像看一场笑话。

她没有回头,一路来到南天门等待。此时天界神族已经全部撤离到蓬莱仙岛,南天门也没了守卫。她等不多时,胡荽就贼头贼脑地跑过来。

“我草!”夜昙连忙迎上去,“瑶池净水你带来了吗?”

“必须的!”胡荽掀开衣袖,夜昙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盆。她说:“不知道公主要多少,我就舀了一盆。不够我再回去帮公主拿!”

她一脸得意,夜昙说:“干得好。”

胡荽说:“那是当然的。公主,只要您一声令下,我就和你一块离开!我们闯荡四界,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
天真中还泛着稚嫩的话,夜昙却听得红了眼眶。她问:“清衡君也不要了?”

“我想要啊!”胡荽对自己的势利从不避讳,“但是熊掌和鱼不可兼得。我跟着公主就好了!”

夜昙抬手,摸摸她的头,胡荽一脸幸福地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她。就在此时,夜昙掌心吐力,一掌将她拍出老远。胡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,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茫然不解。

夜昙掏出当初在天界时,少典宵衣赏给她的六爻仙露,不着痕迹地丢在不远处,说:“要是有人发现你,知道怎么说吗?”

胡荽说:“啊?”

夜昙说:“你端着瑶池净水在此埋伏我,被我所伤。其余一概不知,不必多说。”

话落,她转身离开。

殿中,步微月自然把胡荽的偷偷摸摸看在眼里。她和丹霞上神都没有追随东丘枢而去。东丘枢为了在天界神族留下耳目,倒也并没有将她二人强行带离。

步微月扶着玄商君,有意无意地道:“东丘枢生性狡诈,说不定会在天界留下耳目。”

——既然这个妖女暂时杀不了,那么斩除她一个走狗也是好的。

不远处,丹霞上神何等奸滑?她立刻心领神会,说:“方才,我看见一个叫胡荽的仙娥偷偷出去。这丫头从前好像就侍候着离光夜昙那个妖女。”

清衡君微怔,左右一看,这才发现,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胡荽真的不见了。

少典宵衣自然是立刻派人去找。诸神没有花多少功夫,就找到被打成重伤的胡荽。清衡君快步上前,将她扶起来:“发生什么事?”

胡荽在吐血,可其实也不太痛。她愣愣地说:“我、我端着瑶池净水在这里埋伏公、公主。被她所伤。其余一概不知,不必多说。”

……

步微月眉头微皱,丹霞上神怒道:“她身携东丘枢的邪影之力!你以为你是谁,能受她一掌?!还不承认自己通敌?”

旁边,炎方看不下去,冷哼道:“乌合之众,也敢称神。真真可笑。”

清衡君再顾不得其他,回头向少典宵衣禀道:“父神,瑶池净水乃至清之气。当然能对东丘枢造成损伤。此女螳臂挡车,虽然可笑,却到底勇气可嘉。还请父神奖赏!”

他一口咬定胡荽是为了偷袭夜昙,少典宵衣只觉得这丫头老实,倒也不想同她计较,说:“大敌当前,鸦雀无声。退敌之后,倒是生出一腔杀敌之勇。”

话虽然像是教训丹霞上神和步微月,然而眼角却瞟了一眼炎方。

指桑骂槐嘛,炎方恼怒,却无言可辩。

藏识海。

东丘枢盘腿而坐,聚气为自己疗伤。他的肉体损伤太严重,两片盘古斧碎片虽然让他修为大增,但同样也加重了他的伤势。

他闭目凝气,不仅要保住自己,也要极力控制青葵体内的南明离火。

——若青葵真的身死魂消,地脉紫芝可真是尽毁于此了。

他一心二用,身上已经无汗,只有脓血横流。

魔后掩鼻退后,二人等不多久,就见山下,夜昙沿着羊肠小道直奔上来。

“你竟空手而回!”魔后英招只看了一眼,顿时就变了脸色。东丘枢也在此时睁开眼睛。夜昙来不及和魔后多说,她快步奔到青葵面前,将一盆瑶池净水往她嘴里直灌。

南明离火之下,青葵全身烧焦,体无完肤。

那种剧痛,唯有夜昙能真正感同身受。青葵烧焦的手猛地抬起,紧紧抓握住她的手腕。

“姐姐……”她轻声呼喊,青葵睁开眼睛。南明离火焚毁了她的美貌、她的端庄,只有这一双眸子,清亮通透,如世间最温润的珍宝。

她伸出手,在夜昙右手的手腕上轻轻抚摸。

夜昙右手的手腕上,有一道伤疤。五岁时因为嫉妒姐姐得了南明离火,她故意捣乱,推翻了青葵的丹炉。

“傻子,你是不是又钻炉子里去了?都叫你不要玩火了啊……你看你,手都烧坏了……”她的声音又低沉干哑,反复摩挲着那块伤疤。

光阴如箭,转瞬十年过去。

神智不清的她,却牢牢记得那处伤痕的位置。

夜昙将自己整个埋进她不成形状的怀抱里,双肩颤抖,许久才哭出声音。

第294章

天界,蓬莱仙岛。

少典宵衣、炎方、帝锥等人还聚集在一起。如今东丘枢实力强大,他们留在蓬莱还可以防止被各个击破。因着归墟的蟠龙古印被破坏,混沌之炁向四界渗漏。天界开出了方子,暂时抑制疫情。

这次魔族和妖族都没有置身事外,四界齐心,一起炼丹发药。

因为四界子民众多,需要的丹药自然数额庞大。玄商君也便带着飞池和翰墨一起炼丹。

丹室里,炉火烧得正旺。玄商君却睡着了。他坐在桌前,面前还铺着各色草药,人却以手支额,浅浅入睡。翰墨发现了想要叫他,被飞池摇头阻止。

他真的太累了。

否则作为一个上神,是不会这般入眠的。

飞池和翰墨互相看看,二人动作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。

玄商君听到水声,他知道自己入了梦。然而却想不到,自己会梦到这个地方。

面前是一片湖泊,亭台倾倒、楼阁失修。青苔遍满了岸边的小路。玄商君一眼就认出这里哪里——正是离光氏的废湖饮月湖。

“君上。”有声音娇娇脆脆的喊。

他背脊微僵,明知是心魔,却仍忍不住回头。

果然,那一抹浓紫蝴蝶般翩然而来,扑进他怀里。滚烫的红唇凑到他耳垂,梦里伊人呵气如兰,轻声喊:“有琴……”

因为魔生于心,所以无论神态、声音,都与那人相差无几。

驱除心魔的方法,他有不下千种。可是那一刻,当他掌心蓄力,却无法下手。

怀中的人将脸贴在他胸口,说:“小时候,教导姐姐的琴师说,琴这么干净的乐器,我连碰都不配碰。从那时候起,我就很讨厌琴。但我从来没有想过,一个人能把琴弹得如此迷人。我想,从今天开始,我不会再讨厌琴了。”

他掌中的手被卸去了力量,即使明知怀中只是虚妄。

但是既为心魔,当然是一定会图穷匕现的。就在他怀中,心魔手中美人刺寸寸刺入他的胸口。她的神情依旧天真到无瑕:“我对君上的真心,就像一锅红汤里的肥牛肉、肥羊肉、毛肚、鸭肠、藕片、金针菇……”

即使是在梦中,他也能感觉到剧痛。可即使是痛,也不愿放手。

“君上!”耳边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,翰墨发现他的伤口重新渗血,顿时再顾不得扰他休息,将他唤醒。

玄商君睁开眼睛,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处。果然,血又浸出来,将白衣染红一片。

飞池急忙拿来丹药,翰墨也解他衣袍,想要为他处理伤口。玄商君按住他的手,只用清洁诀拭去衣上血痕。翰墨说:“君上这伤,经由陛下和法祖共同医治,按理不应流血不止。只是君上神思不属,全然不顾自身,这才屡屡发作。君上实在应该放下杂念……”

“够了!”玄商君低斥一声,不爱听了,“退下。”

翰墨眼睛都红了,说:“我知道我说这些话,君上不爱听。但是那个女人,她……”

“翰墨!”飞池赶紧拉住他,不让他继续说下去,“走,我们去给君上取件干净的衣衫。”他拉着翰墨出了丹室,翰墨仍然满腹愤恨:“我说得不对吗?那个女人,君上对她百般纵容,她竟下如此狠手。她哪里值得君上惦念?”
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飞池也是满心无力,道:“总有一些道理,大家都懂,却谁也听不进去。”

他拉着翰墨,正要离开,却冷不丁遇见一个不速之客正向此而来。

“三殿下?!”飞池和翰墨顿时一脸警觉。

来的果然是嘲风,他扫一眼面前二人,道:“这道药方,本座有不懂的地方,要当面向你们家君上讨教。”

飞池和翰墨信他才有鬼,魔族什么时候会对丹方有兴趣?!

飞池立刻说:“三殿下,君上正忙于炼丹,无暇会客。”

“炼丹?”嘲风岂能被这样哄骗过去?他说:“本座站在这里都能嗅到上神之血的味道,他炼什么丹?伤势又复发了?”

飞池更不会放他进去了,毕竟神魔不两立。如今虽然短暂合作,但面前的人也是敌非友。他说:“三殿下既然知道君上有伤在身,更不应前来打扰。”

丹室里,玄商君一言不发,显然他并不想见自己。嘲风叹了一口气,说:“好吧。”

他心中同样烦忧,如今四界已经誓要毁去地脉紫芝不可。单凭自己一人之力,如何救出青葵?!他心事重重,转身要走,不料,另一个人也在此时前来——步微月。

步微月款款行来,手里托了一个托盘,里面放着几样精美的糕点。见到嘲风,她秀眉微蹙。

嘲风看看她,再看看丹室,说:“怪不得君上避而不见,原来是已有新欢在侧。”

步微月听在耳中,却并未否认,只是道:“三殿下身为魔族,作客蓬莱,不应随意走动。速速离开。”

嘲风冷哼一声,说:“少典有琴,既然如此,本座与你也无话可说了。”

话落,他甩袖要走。然而就在此时,丹室里,玄商君的声音响起:“进来。”

嘲风只以为他是对步微月说话,走得头也没回。然而他却紧接着又道:“飞池,请三殿下入内。”

步微月愣住,嘲风表面云淡风轻,心里却暗喜。步微月说:“有琴,我知道你还伤着,特地做了几样药糕,有培元固本之功效。你尝一口,好吗?”

飞池引了嘲风进去,玄商君的声音冷淡疏离,纵然受伤,却并没有虚弱之气:“感谢上仙挂怀。只是眼下天界忙于炼丹,还请上仙倾力相助。本君这里有飞池和翰墨侍候,不劳上仙挂心。”

他字字冷清,将二人关系解释得一清二楚。嘲风连眉梢都带着喜气——只要玄商君对夜昙还有情分,那他说不定就会和自己一起想办法。

丹室里,玄商君正自行清理伤口,重新包扎。嘲风走到他旁边坐下,还没说话,就听见室外,步微月的声音字字带伤:“有琴,你我从小一起长大,如今我不过是牵挂你的伤势。这些糕点,我做了很久。你哪怕就尝一口,也算是让我没有白白辛苦一场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难道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了吗?”

星落凝成糖

  • 作者:一度君华
  • 分类:言情小说
  • 豆瓣:8.3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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