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
青葵公主殿前献艺,被君上羞辱的事,当天下午,整个天界就传遍了。“弹得很响”这四个字,成了天界挖苦对手的流行语。

天葩院里,夜昙抱起枕头,一条一条撕成碎片。一边撕一边咬牙切齿地骂:“该死的少典有琴!我吃饱了撑的才救你,我就应该让你烂死在天界,彻底闭上你这张臭嘴!”

虹光宝睛都没能止住她的怒火。

蛮蛮缩在一边,鸟嘴闭得紧紧的。

夜昙撕了枕头,犹不解气,把所有的杯盏全摔了:“要是辣目在,他肯定就会说我弹得好的!”说完,她突然愣住。可是辣目不在了。

是自己欺骗隐瞒,让他身死魂灭,永不复在。

她坐到榻上,抱着被子发呆,不说话了。

少典辣目,可惜,我还是没能和你去忘川抓鱼。冬天的忘川真的有好多鱼,只要凿开一个洞,它们就会全部疯涌过来。

你若见了,一定……一定会很高兴吧。

她将头埋进被子里,疼痛迟钝地袭来,如穿着线的银针,一丝一缕刺入心底。

少典辣目,我想你了。可……既然是自己的选择,这时候才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,难免太矫情。夜昙抹了抹眼睛,说:“蛮蛮,我要吃火锅。”

蛮蛮精神一振,扇着一只翅膀跑出去:“好,我让少典远岫拿点肉!”

琉璃洲,莲花层层叠叠,扰乱了清净世界。

少典远岫正在喝酒,无人对饮。

他对面,放着一盆香菜。

这香菜自然是胡荽,她跟在清衡君身边,日日受他清气滋养,原身可是日渐粗壮了。如今一个小小的花盆,已经不是很能装得下。

五辛族向来贫寒,她修行之途荆棘密布,经受的辛苦、受过的白眼不计其数。几时有过如此优渥舒适的时候?!她舒展着叶片,沐浴着佛莲的清香,贪婪地吞吐着清灵之气。

第185章

少典远岫半卧在荷叶之间,自斟自饮,轻如烟岚的衣角垂落花洲,像是与花海融为一体。胡荽看得入迷,少典远岫换了个姿势,衣角一扫,只听“哎哟”一声,胡荽连盆带草,整个儿栽进了琉璃洲。

陶盆入水即沉,少典远岫望了一眼,执杯轻笑,没去捞她。

好半天,胡荽从花洲中冒出头来,“呼”地长出一口气。

“琉璃洲的水好喝吗?”清衡君浅浅饮着酒,声音含笑。

胡荽拨开粘在额头的湿发,面颊旁探来一枝粉色的莲花。碧色的荷叶遮掩着她,她如同这花洲之间的精魅,干净无暇。

“二殿下你也太狠心了吧!”她拨开一洲荷花,说,“也不怕我淹死。”

少典远岫单手支额,右手举杯,遥敬这花海无边:“若能死在这里,也是人间美事,不是吗?”

“才不是呢!”胡荽手脚并用,拂花拨叶来到他身边,“我刻苦修炼多年,好不容易才拜入青葵公主门下,又结识了二殿下,我的好运才刚刚开始,眼看就能攀得高枝,嫁入高门,怎么舍得死呢?”

少典远岫听得有趣,又饮了一盏酒,叹道:“放眼四界,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如过江之鲤。但像你这么诚实的,倒是少见。”

胡荽抹了抹脸上的水,又弯腰拧干衣角:“一个人总是会有一些优点的。”

“是吗?”少典远岫若有所思,问:“那我的优点是什么呢?”

胡荽莫名其妙,坐在他面前,帮他数:“二殿下的优点很多呀!您出身高贵显赫。”

少典远岫皱眉:“出身非我自身努力而得,作不得数。”

胡荽说:“二殿下容貌英俊。”

少典远岫仍然摇头:“九天神仙,谁不英俊?”

胡荽说:“二殿下修为高深。”

少典远岫仰头饮尽杯中酒:“有我兄长珠玉在前,我的修为算什么?”

胡荽狗腿地替他把酒续上,说:“二殿下心性善良,见我一小小仙娥落难,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。”

少典远岫说:“这也算优点吗?”

胡荽说:“二殿下一直拿自己跟君上比,这是不对的。如果二殿下这样的人,都感叹命运不公的话,那我们这样的,岂不是连颗尘埃都不如了吗?”

少典远岫抬头看她,她一脸认真,说:“我出生的时候,五辛族就非常贫瘠,灵脉、灵泉、灵果,更是想都不敢想的。我们每天都盼着胡蒜族长送菜到天界,因为他每次回来,都会把身上沾染的灵气收集起来,做成一颗一颗的糖。”

她用指头比划了一下,继续说:“就只有我指甲盖这么大一颗啦。我们就凭着这些灵糖,一点一点修炼,半点都舍不得浪费的。这些日子跟着二殿下,是我过得最奢侈的日子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胡蒜族长总是说由奢入俭难。真不知道以后离了二殿下,我会不会不习惯。”

第186章

少典远岫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,这样的日子,他连听也是第一次听说。他搁了酒盏,双手枕头,说:“我刚出生的时候,父神见我的第一句话,就是——此子资质,逊色有琴多矣。从这一句话开始,兄长就成为我的一棵树,成为丈量我的标尺。而我没有一处比得上他。”

胡荽说:“君上那样的人,原本就是没人比得上的呀。见过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。我羡慕旭日东升的恢宏,但小草从泥土里钻出来,一点一点长叶开花,也很美啊。我就觉得,君上和二殿下,各有各的好。”

少典远岫右手一挥,多加了一副酒盏,说:“嗯。讲点五辛族的事来听吧。”

我居然得到了二殿下赏赐的酒!!胡荽乐开了花,连忙斟酒:“五辛族的事呀,那可好长时间都说不完。我们族人寿命短暂,大多数只有几个月。因为还长不大,就会被人吃掉了。所以,我是没有父母兄弟的啦,只有族长照顾着我们。”

少典远岫说:“被吃掉……会怨恨吗?”

“怎么会?”胡荽一脸不可思议,“能被人做成菜肴、被虫子或者鸟儿吃掉,是寿终正寝呀!我们的族人,从小就会把根扎得结结实实的,就为了长得又嫩又壮。谁最先被摘走,都会被其他族人羡慕的。这是我们的命运呀!”

少典远岫提起酒壶,为她倒了一杯酒,说:“很了不起。”

胡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,说:“也没有啦。跟其他神族比起来,不值一提的。我也是来到天界之后,才知道原来天界这么大。各路上仙、上神都那么厉害。以前我还以为我们胡蒜族长就已经是最厉害的了呢。”

少典远岫伸出手,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盏:“以后你的姻缘红线,包在本君身上了。”

胡荽眼睛都亮了:“真的?那我在这里谢过二殿下了!”她慌忙饮了酒,跪下来向少典远岫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。

二人正闲聊,花洲外,蛮蛮大声喊:“二殿下!我家公主请您去吃火锅。”

别看它只是一只鸟,这话还说得挺委婉。少典远岫搁下杯盏,扯下一朵经过的浮云擦了擦手,说:“少来,你家公主是又馋肉了吧?”

蛮蛮毫不脸红:“哪里的话,我家公主说了,整个天界,只有二殿下才配有这等口福,与她共享珍馐。”

少典远岫浅笑一声,也不理会它的恭维,掸衣起身。

寻肉去也。

水仙殿外是一片花田。

几个小花仙正在学琴,其中一个笑道:“你的琴,莫不是也弹得很响?”

水仙花田撒落一片笑声。

殿前,步微月也跟着扬起了嘴角。步青瓷站在她身后,说:“垂虹殿的笑话,真是传遍天界了。我若是她,就自请下界了,哪还有脸住在天葩院?”

步微月说:“我若是她,却会安然住在天葩院。”步青瓷愣住,步微月缓缓说,“毕竟被人笑话几句,又死不了。”

她对这样的结果,并不满意。步青瓷明白了她的意思,说:“可……现在,她刚刚救回君上,也算是为天界立下大功。陛下和神后,肯定会偏坦维护,水仙一族,也不便为难的。”

步微月说:“神族向来允许斗法。她不是在上书囊读书吗?同窗之间,互相切磋,总不会算作欺辱吧?”

“师尊,”步青瓷面有难色,说:“她毕竟是未来天妃,也没上几天学,修为薄弱。这时候跟她公然切磋,恐怕会惹人非议。”

步微月望着花田,里面小花仙打打闹闹,一派青春活泼。她说:“是啊。可是如今她风头正盛,若是我们再隐忍退缩,只怕她在天界,要站稳脚根了。”

步青瓷咬咬牙:“弟子谨遵师命!”

第187章

垂虹殿,玄商君坐在案间,手里握着一卷书。

翰墨用眼神将飞池扯到一边,小声说:“君上这一页书,可是看了一个时辰了。”

飞池也是满脸愁容——这回君上可是将人得罪了个干净。别说再请人前来了,天葩院连进都进不去了。他用手指了指天葩院的方向,翰墨一脸莫名其妙。

飞池小声说:“青葵公主。”

“青……”翰墨想了半天,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,“啊!”

飞池一把捂住他的嘴,大惊失色:“要死啊,别让君上听见。”

翰墨扯开他的手,小声说:“君上对青葵公主……”

飞池没好气:“还不快帮着想办法!”

翰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:“这怎么可能呢?你没见殿中君上如何羞辱公主来着?”

飞池一脸痛苦:“我就是看见了,才发愁不是?!别废话了!”

翰墨想了想,也跟着痛苦了——把人得罪成这样,这会子别说君上亲自去请人了。就算是他们上门,也得让公主给啃了。他说:“现在我们肯定是进不去了,只能等她出来。”

飞池眼睛一亮,他匆匆来到玄商君面前,说:“君上已经平安归来,公主的功课却也落下不少。上书囊……公主是否应该继续上学了?”

“继续上学?”玄商君心头一缕火花迸现。

飞池忙说:“正是。”

说得对!玄商君心头登时一片澄明,面上却把神君的架子端得稳稳的。他淡淡说:“本君记得,上神才有资格前往上书囊执教。”

飞池不愧是他的贴身仙侍,立刻心有灵犀:“君上于千年前就已渡劫成功,晋升上神。能得君上传授,想必整个上书囊的学子都会欣喜若狂的。”

——当然了,青葵公主可能不会……

玄商君一拂衣袍,正色道:“递帖子给文昌帝君,就说本君近日得闲,申请前往上书囊授课。”

飞池哪敢怠慢?他一躬到地:“君上英明!”

天葩院。

火锅的香气弥漫了每个角落。蛮蛮穿着天光绫的小背心,正往锅里下肉。刚刚恢复人身的胡荽从旁帮忙。清衡君和夜昙相对而坐。夜昙挟了一筷肉,仔细一看,是块鱼肉。

她盯着筷子发呆,清衡君问:“怎么了?”

“火锅鱼……”夜昙搁了筷子,举起杯盏,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。清衡君与她碰了一下杯,她立刻仰起头,一饮而尽。清衡君啧了一声,说:“你这样喝,太浪费了。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?”

夜昙喃喃地说:“九丹金液。”

“哟。”清衡君小品了一口,说,“知道得很多嘛。”

夜昙拿过酒壶,又斟了一盏。九丹金液,色如黄金,入盏华美。她凝视许久,只轻轻一眨眼,一滴泪如珍珠,滴落杯盏,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。清衡君一愣:“怎么了?一杯酒还喝哭了?”

夜昙擦了擦眼睛,举起杯,仰头再度饮尽:“远岫,我最近很矫情。”

“是吗?”清衡君为她斟酒,许久,轻声说:“我也是。”

旁边,蛮蛮幽幽地说:“我说,你们能不能顾忌一下身份,不要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坦然?很没面子的好吗?”

夜昙生气:“这天地四界,万般生灵,谁还没几件不顺心的事?天逆吾意,难道还不许我矫情一番吗?!”

清衡君举杯:“说得对。”

夜昙与他对饮,突然问:“你为什么矫情?”

清衡君张了张嘴,到底说不出口。夜昙神秘地眨了眨眼睛,问:“你听过人间的树洞吗?”

第188章

“树……洞?”清衡君皱眉,树洞他当然知道。但跟矫情有什么关系吗?

“你跟我来!”夜昙拉着他,一路跑出天葩院。清衡君受她牵引,只能随她奔跑。在徐徐清风中,她发梢飞扬,扫过他的脸,紫色裙裾在清风中飞扬,半掩了他的视线。

他抬手,想要握住那一寸细腻柔滑,但手伸到一半,便凝在半空。

夜昙一直带着他,来到建木之下。

建木扎根于四界,枝桠直耸入云,高不可见。

“这一定是整个四界最有气势的树洞了,简直完美。”夜昙一边赞叹,一边在树下刨出一个坑洞。她把清衡君拉到洞前,说:“现在,你可以把心里话都对这个洞说啦。说完之后,把洞埋起来,谁也不知道。岂不妙哉?”

“啊?”清衡君看看这个洞,夜昙忙捂住耳朵,背过身去:“你说吧,我不听。”

清衡君抬起头,建木透过千万年的岁月凝视他,沉默无言。

刨开的树洞像是咧开的嘴,像是唤他,又像是笑他。他摇摇头,说:“我好歹也是天界神族少典氏,怎么用得着如此幼稚之物。”

说完,身后的夜昙没反应。清衡君回过头,才发现她很认真地捂着耳朵,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听。他扒拉下她的手,夜昙高兴道:“你说完了?”

她说这话时,眼神清澈如水。清衡君不期然间,看见她眸子里自己的样子。他心神微动,急于掩饰,只得嗯了一声。夜昙于是蹲在地上,很认真地把树洞埋好。

清衡君眼看着那一袭浓紫,比天界的云霞更绚烂多姿。他问:“你又在干什么?”

夜昙说:“把树洞的嘴巴堵上啊,这样就不怕它对别人胡说啦!”

清衡君微勾了唇角,说:“是吗?”明知幼稚得无聊,他却忍不住添了一抔土。夜昙把树洞踩得实实的,说:“以后呀,你要是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,就来这里说给树洞听。”

清衡君望定她,她眸中水光摇摇,淹没他,令他窒息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失了神魂般轻声说:“好。”

或许,那些不可见光的失落与惆怅,是需要像这样,一粒一粒放到阳光下仔细地曝晒。以免霉烂腐朽,成为隐疮。

他跟夜昙刚填好树洞,身后有声音问: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
单是听见这个声音,清衡君腿肚子都发抖:“兄、兄长……”

果然,不远处,玄商君大步行来。夜昙倒是不怕他,眯着眼睛凝视了半晌。玄商君的目光在刚刚填好的树洞上一扫,又看看夜昙脏兮兮的手,他眉头微皱:“你又喝醉了!”

清衡君一脸莫名其妙:“什么?”

夜昙警觉地后退一步:“我才没有醉,本公主的酒量……”

“酒龙诗虎、量如江海。”玄商君真是满心无奈。少典辣目的记忆,与他无限重合,像是昨日发生的事。他上前,将夜昙打横抱起。

夜昙没有挣扎,还顺着竿子往上爬:“对!九丹金液算什么,本公主还能再来三百坛!”

玄商君没理她,回头对清衡君说了句:“这些日子,你无事可做吗?”

“啊?”清衡君连眼睛都不敢往他那儿看,说,“我……”

玄商君沉声说:“如果我永远不能苏醒,你也要这样一世无为吗?”

清衡君愣住。

玄商君也没再同他多说,抱着夜昙,一路回到天葩院。

第189章

胡荽和蛮蛮一看他回来,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。胡荽小声说:“公主好像喝醉了,你去侍候。”

蛮蛮怒瞪:“为什么?你才是她的婢女!”

胡荽说:“可我只是一根香菜啊,你看看君上的脸色,保不准他一怒之下,就把我吃了!”

蛮蛮生气:“可我蛮蛮只是一只又可爱,又无辜的小鸟啊,我做错了什么……”

一人一鸟互相推诿,谁也不敢上前。

玄商君也没理会二人,抱着夜昙进了她的寝殿。夜昙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,一动不动。玄商君把她放到榻上,说:“天界禁止酗酒,你不知道吗?你醉成这样,若被人看见……”

夜昙伸出手,轻轻触摸他的脸,许久,她轻声喊:“辣目。”

玄商君剩下话,全部哽在喉间。她的指尖,沾染着九丹金液的余香,寸寸摩娑着他的脸。她眸子里的晶莹,像是春潮涨落的湖水,即将漫过堤岸。

“我在。”玄商君缓缓低头,她的呼吸扑面而来,滚烫得似要将他融化。许是因为醉酒,她的唇瓣红润得过分,如同熟透的樱桃,但凡看见的人,都会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尝。

玄商君平生第一次,意乱神迷,他覆唇上去。夜昙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,回应着他的吻。玄商君听见自己的心跳,剧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。怀中的人柔若无骨,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晶莹剔透。他沿着她修长的颈项向下,心火点燃了理智,焚烧着多年坚守。

夜昙咬了咬他的耳垂,呢喃着道:“少典辣目,我想你了。”

玄商君鼻息沉重:“我也是。”

罗帐重重低垂,光线晦暗不明。夜昙伸手解开他的衣带,玄商君衣袍散开,素来一丝不苟的风仪,终于也如这衣袍,层层散落。

可……这是不可以的。

他如梦惊醒,轻轻按住夜昙的手,说:“不可,此举……于礼不合。我奏请父神,让他允准我们早日成亲,好不好?”

夜昙眯起眼睛,认真打量他,好半天,她猛地伸手,一把挠将过去。这样近的距离,玄商君又正是心猿意马之际,怎么可能躲闪得开?!他脸颊登时被夜昙的指甲抓出一道血痕。

夜昙哇地一声大哭出声:“你不是少典辣目!”

“我……”玄商君以手轻按脸上的伤口,一腔春情被惊散于无形,“我是。夜昙,你好好看看,我是。”

他压低声音,柔声去哄。夜昙用力推搡他,大声哭喊道:“你不是,你都没有红头发!”

玄商君:“……”

玄商君是被赶走的,临到出门时,还被夜昙丢了一枕头。别看她喝醉了,砸得可真准,正中玄商君的头。玄商君也不能跟她计较,捂着脸出来。

暗处,蛮蛮却眼尖,还是一眼看见:“君上脸上有伤。”

胡荽大惊失色:“他不会趁着酒醉,把我们家公主怎么样了吧?”

“不会。”蛮蛮一脸肯定。

胡荽年少单纯,狐疑着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蛮蛮用翅膀尖儿拍她的头,发出啪地一声响:“哪有这么快的啦,你是不是傻!!”

胡荽不服气,争辩道:“他一向干什么都快的啦!学法快、学琴快,就连晋升上神也比大家快。这种事情当然也会更快啊!”

蛮蛮顿时一脸深沉:“你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,本鸟竟然无言反驳……”

走出殿门的君上没有回头,脸色却五彩斑斓,精彩绝伦。就算是一向奉行众生平等、佛无南北的他,也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神生。

——她收留这些蠢物在身边,真的不会影响智力吗……

第190章

玄商君从天葩院出来,虽然脸上挨了一爪子,但是唇际染香,余味悠长。于是眼中所见,浮云轻柔、霞光旖旎、清风缠绵。玄商君心若闻歌,步履翩然,连坠落道间的枯叶,也添上诗意两行。然而他走了没几步,就有天将匆匆赶来:“君上。”

玄商君停下脚步:“是炛兲将军。何事?”

身着金甲的炛兲将军拜倒在地:“魔族突然犯我穷桑,说是……为二皇子顶云报仇。”

“顶云?”玄商君皱眉。

炛兲说:“正是。魔族口口声声,称是君上杀死顶云。如今侵袭穷桑,要求天界神族给个说法。陛下已经赶往了,特命末将前来通知君上。”

玄商君迅速将闻人有琴、少典辣目和梅有琴的记忆都过了一遍,这本就是他的元神,记忆也绝不会出现偏差。顶云之死,与他何干?

他问:“魔族可有证据送来?”

炛兲小声说:“没有。”

玄商君拂袖而去,径直赶赴穷桑。

穷桑乃神族边境。数万魔兵如一片黑云,与数万神兵清浊分明。

天帝少典宵衣与魔尊炎方对恃,玄商君怀中抱琴,翩然降下。他刚一露面,一道黑影如狂风,急冲而来,同时高喝:“少典有琴,还我兄长命来!!”

玄商君当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,他拇指轻拨,一声弦响,琴声如水,涤荡寰宇。冲天的魔气如被水洗,瞬间一片澄明。

而冲到他面前的,不是别人,正是魔族三皇子嘲风。

他手中战镰抵挡着琴音,作势与玄商君交战,却轻声道:“大量魔丹,需要吗?”

玄商君微微一顿,拨弦的手放慢——夜昙的体质,本不适合在天界存活。再加上她又皮,受伤流血乃是家常便饭,正需要大量魔丹。而最精纯的魔丹,无疑只有魔界皇族能够提供。

他心中的迟疑,当然逃不过嘲风的眼睛。

——果然,这个人早就知道了夜昙的身份。

嘲风虚虚地与他过了一招,说:“正好,我也需要同样品质的仙丹。互换,怎么样?”

玄商君皱眉,一个想法隐约成形,他问:“你要仙丹,作何用途?”

嘲风一镰挥过来,说:“那当然是与你所需的魔丹同一用途。何必明知故问?”

他捅破了这一层纸,玄商君眉头紧皱,问:“离光青葵受伤了?”

嘲风不紧不慢地同他交手,青葵当然是受伤了。上次顶云的那一箭,虽然有东丘枢搭救,没有性命之忧,但她的旧伤却始终不愈。

嘲风心中明白,她是至清之体,只要留在魔族,魔气对她的伤害日益加深,她的伤就不可能好。

他需要大量的清气,而这样精纯的仙丹,普通的神族能有多少?

当然还是直接从玄商君手中获取得好。

他沉默不语,显然就是默认。

玄商君又同他过了几招,终于说:“魔丹,你有多少?”

——他果然愿意为离光夜昙换取魔丹。嘲风嘴角上扬,露了个笑:“数量,我会再找人同你商定。既然你同意了这笔交易,那我就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。”

玄商君琴声如水,扬起风沙一片,诸天神魔只见他二人打得凶险,却不识其中玄机。他冷冰冰地道:“我与你交换丹药,不代表会与你为伍。后面的话,不必再说。”

嘲风说:“必须得说。毕竟你杀了我二哥,我又怎么能与你干休呢?”

“我杀了顶云?”玄商君冷笑,“这么多年,你还和从前在藏识海一样,依然厚颜无耻。”

嘲风对他的反应,倒是在意料之中。他以战镰招架玄商君的琴音,说:“离光夜昙干的。”

玄商君怔住,嘲风轻笑:“就在百鬼巷,她对我二哥撒下剧毒,掐住他的脖子,吸干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魔气,然后一掌……”他作势推出一掌,“打碎了我二哥所有的筋脉和骨头。你不在场,真是可惜。”

玄商君连心都沉下去。

第191章

嘲风眼见玄商君眉间阴云渐起,心中暗喜——如果他愿意为夜昙顶罪,那青葵就可以完美脱身。毕竟顶云身上的毒可是青葵下的。

他淡淡道:“你知道的,我的出身不比我二哥。这口锅我实在是背不起。而此事也绝不会轻易了结,如果没人站出来承认,父尊必然一查到底。那时,我也只能将她供出来,以求自保。杀害魔族皇子是什么罪,你心里有数。到时候就算你一力相护,少典宵衣那些个老东西,难道会为了一个她,跟魔族一决生死吗?所以,你想清楚,杀害我二哥的凶手,不是你,便是她。”

他说了一大串,玄商君却很快抓住了重点:“她对顶云撒下剧毒?”

呃……这个人果然难缠。自己说了这么多,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干扰。嘲风耸肩。

玄商君说:“她不用毒。传说离光氏青葵公主倒是精通歧黄之术,毒是她所下?”

嘲风有什么办法?这家伙虽然是个方正君子,但是智力可真是不低。他打了个哈哈:“细枝末节,何必在意?”

玄商君说:“你处心积虑,不过是为了替离光青葵洗清嫌疑。你对她,倒是上心。”

嘲风摸了摸鼻子,说:“她只是下了一点毒,你若不愿,我也无所谓。大不了再想办法。”

玄商君琴音凌厉,如刀锋逼向他:“离光青葵乃是我神族天妃,你最好收起妄念。”

嘲风不理会他的警告,说:“那要这么说的话,离光夜昙可是我魔族储妃,你也要将她交还吗?”玄商君琴音中杀意陡增,嘲风连退两步,方说:“你脸受伤了。女人挠的?”

玄商君一指弦音逼退他,回身站到少典宵衣身后,下意识抱琴于侧,遮掩了自己脸上抓痕。魔尊炎方看见他,连眼神里都要喷出火来:“少典有琴!你竟敢杀害顶云!今日本尊就要将你斩于剑下,血祭我儿!”

少典宵衣倒是面不改色,淡淡问:“真有此事?”

玄商君目光垂地,他这一生,行事磊落,从未有过半字虚言。而此时,他一字一顿,字字明净清澈:“顶云趁本君伤重时,于百鬼巷设伏偷袭,死有余辜。”

在这句话之后,整个魔族对他的仇恨达到顶点。而他伟岸如山,仅以一言,承担了一切。

天界,上书囊。

还没到上课的时辰,少年们却都已经到齐了。大家交头接耳,议论着魔族侵袭穷桑的事。学堂上本来是十分热闹,然而夜昙走进来的时候,诸人却是骤然安静。

有人小声说:“这就是弹琴弹得很响的那位公主吗?”

刹时间,满堂哄笑。

有那不知情的小声问:“她就是青葵公主吗?怎么今天才来,缺课好多天了吧?”

另有人冷笑:“听说是病了,神后亲自批的假条。”

“病假?”少年们讨论得更起劲儿,“先生一向厌恶惫懒之徒,上书囊自授课以来,谁请过这么多天的病假?”

夜昙听到诸人议论,没搭理——她从小到大,什么糟心话没听过?再说了,这些个少年,再如何不悦,毕竟是出生名门的新贵,说话也没个新花样,难听不到哪儿去。

她进到学堂,紫芜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,小声说:“昨天的事……我都听说了。你别跟我兄长生气,他刚醒过来,肯定还迷糊着。”

夜昙嗯了一声,也不在意,只是扫视学堂。不多时,她便一眼看见碧穹。碧穹也在瞪夜昙,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。

她身边,步青瓷正跟几个少年交头接耳,小声说:“大家都别说了。这位青葵公主可是未来天妃,据说资质出众、四界无双。听说不过上了几天学,副执教就已经为她申领了下个学年的法卷。这样的人物,也是你们可以嚼舌的?”

她这一番话,明面上是夸赞,暗地里却替夜昙将一众同窗都得罪了大半。少年心气高,是能轻易就服了谁的?

果然,旁边泽神之子庆忌不屑道:“什么资质就敢称四界无双?”

步青瓷说:“总归比你强出不少,难不成你还想试试?”

果然是个挑事的好手。

第192章

少年们叽叽喳喳地议论,夜昙听了个大概,不由问紫芜:“碧穹身边那个女仙,是谁?”

紫芜瞟了一眼,说:“是步青瓷。新晋的水仙花令使,掌管水仙花的开谢。”

夜昙哦了一声,问:“水仙花……步微月和她是什么关系?”

紫芜说:“微月上仙是她师父啦。所有的水仙花,只要开了灵智、有了修为,就由花令使照管,传授些法术和技艺。但只有花令使非常喜欢的小花精,才会给她们取名字,能冠以自己的姓氏那就是亲传弟子了。”

星落凝成糖

  • 作者:一度君华
  • 分类:言情小说
  • 豆瓣:10.0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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